《财经》记者 韩树林/文

上周连云港市爆发的反“核废料厂”事件，在当地政府的妥协下暂时告一段落。 8月10日凌晨1时36分，连云港市政府官方微博（@lianyungangrelease）发布消息称，连云港市人民政府决定暂停核回收项目前期选址工作。

这一结果与2013年7月江门核燃料产业园遭到当地民众集会反对后的结果类似。江门市政府表示尊重民意，不会批准该项目。

引发连云港事件的是一则平凡的新闻：7月26日，国家国防科工局副局长王毅仁在中核集团副总经理杨昌利的陪同下，赴连云港考察。考察中法合作核循环项目拟建地点。

经调查，中核集团披露了这一消息。类似的检查核回收项目场地的消息在近一两年中核集团的新闻稿中也时有出现，但并未引起太大反响。

但这一次不同。业内自媒体对上述中核集团官方消息进行了重新加工。这个在专业人士口中有着更为严谨名称的核回收项目，被戏称为“核废料后处理厂”，迅速引起广泛传播，并被连云港当地媒体转载，并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引发争议。最终发展到8月6日晚，当地居民走上街头反对。

随着事件的展开，许多对该项目的误解被广泛传播。市民担心该工厂是“核废料场”，建成后将接收来自世界各地的“核废料”并永久储存。他们还担心放射性污染甚至“核废料”爆炸等问题。

乏燃料处理厂不是“核废料场”

在专业人士眼中，核燃料燃烧后剩余的产物被称为“乏燃料”，而不是“核废料”。乏燃料是用过的燃料。可以对其进行再加工，提取铀和钚元素进行回收。具有较长衰变期的长寿命元素可以被处理成具有较短衰变期的放射性废物。玻璃化技术用于制造玻璃体。在合适的高放射性处置场所储存和处置。尽管乏燃料通常被通俗地称为核废料，但它并不是没有价值的废物。

根据乏燃料是否进行后处理，世界核电国家的乏燃料处置策略分为闭循环策略和一次通过策略。以第二大核电国家法国为代表的一些国家采取闭路循环策略对乏燃料进行后处理。由于后处理可以提取钚，为了核不扩散，美国作为最大核电国家，采用闭路循环策略对乏燃料进行后处理。采用一次性策略，乏燃料不进行后处理。

法国是目前商业后处理技术最成熟的国家。其国内拉海牙处理厂拥有两个后处理车间，年处理总能力达1700吨。它是世界上最大的商业后处理厂。此次引起连云港市民反对的项目是中核集团拟引进法国后处理技术建设的800吨后处理厂。

如果建成，处理厂将储存部分核电站排出的乏燃料，对乏燃料进行再处理，回收96%以上的有用资源，并将剩余废物通过玻璃化技术放入特定容器中，运输至处置仓库中的高放放射性物质储存。因此，处理厂只是乏燃料处理的中间环节。它接收并暂时储存乏燃料，提取有用资源，并将最终剩余的废物运至高放处置场，不会留在处理厂内。

对于后处理厂的安全问题，管理阿格雷处理厂6年、现任阿海珐后端业务部亚太区副总裁的格陵兰去年在接受中国核工业报采访时表示核循环工程安全 化学过程和机械过程均在封闭工厂内进行，不发生任何类型的核反应；法国参考电站拥有45年的运行经验，从未发生过核事故。

国内核电大发展必须配备乏燃料处理厂

选择闭式循环乏燃料后处理策略，是中国对核循环技术路线的决定。随着我国核电规模不断扩大，后处理厂适时建设逐渐提上日程。中国确定大型商业后处理厂将于2020年建成，处理能力为800吨。中法两国关于引进法国技术建设后处理厂的技术谈判和交流早在2007年就开始了。2013年，双方正式启动合同谈判。

截至目前，中国已投运核电站31座，总装机容量约3000万千瓦。工程院院士叶其震曾在公开报告中介绍，百万千瓦机组运行一年约产生乏燃料25吨。根据目前核电中长期发展规划目标，到2020年我国核电装机容量将达到约5800万千瓦，每年产生乏燃料约1500吨。

在乏燃料后处理过程中，从核电站排出的乏燃料需要在电厂储存5至8年，然后运至后处理厂进行处理。以第一后处理厂800吨的年处理能力计算，满足国内乏燃料后处理需求仍将紧张，无法接受国外乏燃料进行处理。

事实上，由于处理能力较大，法国阿格雷处理厂已与许多海外国家签署了处理其乏燃料的商业合同。目前，阿格雷处理厂处理的乏燃料约有三分之一来自海外国家，包括德国、日本、瑞士、荷兰、比利时等国家将乏燃料运往法国进行后处理。这种商业行为至今仍在继续。阿海珐官网披露的最新信息显示，今年4月，阿格雷处理厂收到了从荷兰运来的第十三批乏燃料进行后处理； 5月，从瑞士运来一批乏燃料。处理后的残余废物返回瑞士的处置库。

除法国外，英国、俄罗斯、印度等主要核电国家也拥有自己的商业后处理厂。英国还从其他国家的核电站接收乏燃料进行后处理。在采取“一站式”战略的美国，其核电站产生的乏燃料全部仍储存在核电站厂址内。

该项目尚处于选址阶段

2013年7月，江门核燃料产业园项目在稳定评估阶段遭到当地居民的反对。最终，市政府宣布该项目不再申请立项审批，并停止相关筹备工作。与江门核燃料工业园反核事件不同，核循环项目的最终选址还远未确定。

中法两国就该项目的谈判已持续近十年。由于涉及技术难度高、合同金额巨大（预计达数千亿元），各大后处理厂也面临严重困难。在金融危机和重组过程中，整个谈判过程非常漫长。

要使这个项目真正落到实处，除了完成中法双方的谈判外。在选址阶段，还需要根据厂址的技术条件、公众接受程度等因素选择拟建厂址。其中，通过比较选择最佳厂址，然后参照核电项目的审批流程完成不同阶段的可行性研究报告。环境影响评价、稳定性评价等大型项目所需的前置审批文件。

目前新闻披露的信息显示，科工局相关领导、中核集团高层赴连云港考察调研。目前仍处于选址阶段，是该项目的非常早期的阶段。据中核瑞能发布的公告，山东、浙江、福建、广东、甘肃等其他5个省份也在进行选址工作，目前尚未确定该项目是否落户江苏连云港。

继8月10日凌晨连云港市政府发布公告后，连云港市选址工作也暂停。与公示阶段就引起反对的江门燃料工业园项目相比，核循环项目的推进还处于非常早期的阶段。此外，连云港对核电并不陌生。距连云港市中心20多公里的田湾核电站首台机组已运行10余年。目前，已有两台核电机组投入运行，三台核电机组在建。

信息披露和沟通机制仍缺失

一条普通新闻引发的突然反对浪潮，让当地政府和中核集团都措手不及。三年前江门核燃料产业园项目争议期间，当地政府甚至在官网和微博上发表科普文章。此次事件中，除中核瑞能对项目近期进展情况进行表态外，并无其他关于核回收项目的详细表态。

一个耐人寻味的巧合是，事件持续发酵的8月7日，正是近两年核工业开始倡导的“公众开放日”。为消除公众对核电的疑虑，自2013年起，中广核将每年8月7日定为“公众开放体验日”，组织交流活动。去年以来，该活动已升级为全行业核相关企业的共同活动。今年8月7日左右，中核集团多家子公司举办活动，邀请公司周边居民及家属参观核电基地、铀矿等地；中广核也在大亚湾基地迎来了第50万名核电站访客。

连云港事件表明，除了常规的公关行动外，项目所在企业和政府还缺乏及时有效的信息披露和对话参与机制。此外，核相关问题非同小可。面对可能存在的疑虑，必要的信息披露不应等到项目实施之后，而应提前做好准备。

事实上，在核电信息披露方面，国外早有既定规则可循。法国是核电大国，拥有世界上核电站密度最高的国家。核电机组58台，分布在54.3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其中内陆核电机组40台。民意调查显示，1978年，法国只有30%的受访者支持核电； 2003年，支持率攀升至52%。 2011年日本核泄漏后，法国《费加罗报》发起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在接受调查的10789人中，74.25%的人选择继续使用核能。

核电要发展，必须赢得公众的信任和支持。这是法国核电行业的共识。法国电力公司的核电信息公开和公共沟通渠道建设总体上可以归为“三步走”策略。第二次石油危机后，法国民众虽然普遍认可国家核电建设，但仍存在不少疑虑。一方面，法国电力不遗余力地普及和宣传核电知识。另一方面，将其在建和运营的核电站向公众开放，以“眼见不如耳闻一百次”的方式增强公众对核电站安全的信心。

此外，法国核电的顺利发展还得益于立法保障。 2006年，法国颁布《信息透明度和核电安全法》，强化核电安全制度保障。在核安全建设方面，法国的做法是向公众公布最小的核事故风险，甚至小到工人不关门、不穿工作服离开。法国核安全局定期在自己的杂志和官方网站上披露核电项目的进展和监管情况，并对检查中发现的安全隐患进行无情曝光。

然而，在中国，关于核电信息日常披露以及核电行业与公众沟通的立法仍然是空白，公众的抵制部分源于对缺乏知情权的愤怒。

朱悦也对本文有贡献